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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乐,关乎生活
刘铮
一个女人的声音,专制的,让现场的观众将手里的摄像机关掉。开场竟然有主持人,宣布节目开始,介绍了演唱者。这是1992年齐秦北京演唱会,听下来,我仿佛明白,那不是演唱会,准确的说,那是一场联欢晚会,齐秦希望他的节目能让观众喜欢,仿佛他不是唯一的表演者。
现场总会有更多的东西。兴奋,激情,疲倦,悲伤,愤怒还有失误。CD太精确,太精确的东西总是让我怀疑,正如对于完美的怀疑,我更相信那些磕磕绊绊的人与事。齐秦被一个女人耗尽了,他的激情与疲惫都无处可逃。太专情的人总是受伤,他用伤口创作。
摇滚是锋利的思想,切割人的肉身与灵魂,解剖人类。反叛不过是一种姿态,是为了获得特别的视角,是为了使自己变得强势,以便突入这个世界,将存在与人性的秘密大声公布。摇滚是梦与醉的幻境,疯狂的消解自身以融入世间万象,将残酷化为美景。
1994年中国摇滚杀到了香港。那里的观众出乎意料的热情,似乎他们要证明香港不是文化沙漠,他们渴望激情。窦唯用《高级动物》宣布了整场的气氛。窦唯实在是一个闷骚的人,那时的他年轻,清秀,孤傲的站在台上毫无意外的吸引着观者,人们需要这样的姿态:自我、藐视一切,世界在他们手里。窦唯用音乐来思考,他的音乐是秋天的一场梦,清冷,蕴含着凋零与希望。《黑梦》是我喜欢的一张专辑,这是一个梦,汹涌的激情有着梦的柔和面目,鼓点神秘有力,旋律温存冰冷,近乎完美。何勇用音乐表达他的直觉,他的直觉是天赋。《姑娘漂亮》的结尾震撼着那个时代:“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?”他的张狂是孩子似的,他还是害怕警察。他的父亲着长衫,坐在场上为他弹奏着三弦,感人的一幕。后来老人家后悔了,他的儿子疯了,因为摇滚的生活方式。谁也不该忘记那首《钟鼓楼》,对旧日生活的怀念,对消逝了的美好的悼念。齐秦在少年管教所里呆过几年,他永远的停留在了少年时光。他的疯狂总是节制的,他的反叛是有限的,他把恐惧与希望全部放在了感情上。92年的北京演唱会,我喜欢他现场的声音,清亮,干净。现在的他,老了,声音不复纯粹,可是,他寄托着一代人的情感,我喜欢他,他后期的音乐里有对生命的思辨。张楚总是让我流泪。他像一个老实的进城农民,局促,但有着农村大户人家的教养,干净纯朴,看他的脸就知道。他是一个沉默的人,他是一个与摇滚无关的摇滚人。张楚在音乐里讲故事。《赵小姐》代表的是中国最普通的女性,几分钟的歌里写尽了她们的生存状态;《姐姐》让人感到悲伤,一个女性的遭遇在他愤怒的歌声里飘荡;还有《蚂蚁蚂蚁》、《爱情》、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,这些歌里呈现出来的生活画卷苍茫而广阔,力度与锋利不亚于那些伟大的文学作品。他的情怀是悲天悯人的,当他唱出“上苍保佑吃了饭的人民”,“人民”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词顿时有了超越性的力量,走在街上的我看满街的自己穿梭,日落黄昏,日复一日的时光穿过我的身体,我的泪冲上来,我存在的世界瞬间到达了上帝居住的地方。原来,上帝与我们同住一个世界。神性,藏着,但无处不在。
在《我的兄弟姐妹》中,崔健有句话,“音乐让心灵不再孤独”,让他一说,认真得有些矫情,但让人感动。音乐让人不再孤独,因为我们在音乐里找到了归处。崔健是大陆摇滚的先驱及集大成者,如果说张楚是哲人的话,崔建则是智者。他洞悉时代,握得住时代的脉搏,这需要敏锐的洞察力与深入现实的能力。集大成者固然让人不容易辨识其风格,但是,他们有嚼头,他们不是以击中的方式俘获你,他们慢慢地包围你,以他们对生活的丰富涵摄满足你的多方面需求。当然,我们需要风格,比如王菲。风格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了一个人,对风格的把握与转换需要智慧,王菲在风格中成就了自己。音乐会让人有种别样的孤独,这孤独平静。王菲变了。我在夜晚用借来的录音机听《王菲》这张专辑,舍友都睡了,我进入到她的世界。那一年,媒体正传她与窦唯情变,我想,这是真的。这音乐赤裸裸地将她交出来,她也认了,豁出去了,无奈与伤痛放到音乐里到成了形而上的安慰,还有什么比这更好?《我也不想这样》被她一唱,平庸立即变了模样。
1997年的这张《王菲》是散文式的音乐作品。据说林夕最好的词都给了王菲,虽说难以考证,可是就凭他给王菲写的《邮差》中“你是千堆雪,我是长街,你是一封信,我是邮差”一语,我相信此话有理。林夕的词是直觉的理性,给人神秘的启示。在《王菲》这张专辑中,他却一反哲理的表达,用散文化的语言进行描述,避免所谓的深刻。太散,不像歌词,以至于口语化,也算是新的尝试与开拓。《我也不想这样》配乐平庸,反而让我记住了这首歌。林夕的词,完全口语,曲作者也漫不经心,二者都在尝试改变,剩下王菲在认真地演绎。仔细听下来,却觉得好得不得了。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里,将录音机调至最小,那声音就在心里绕,绕到你不得不服气。歌曲里充斥着哀怨(但节制)、绝望(但平淡)、无所谓(但深刻),能将千般滋味熔铸为平淡,是火候到了。情感上的修炼到了极致,王菲歌人一体,情感的多样、复杂全在这近乎直白的叙述里。听着,不由得想,我还有什么好绝望的,平静而满足,倒成了疗伤的音乐,也是偶然。
《hei jude》是披头士成员保罗麦卡特尼写给约翰列侬儿子的一首歌,小男孩心情不好,于是有了这首歌。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,我的两个朋友陪着我坐在客厅,清新的空气从窗户外涌进来,七色的光芒在窗台上的吊兰爬行,一切,那么美好,这首歌一直在空间回荡。只是,我没有想到,从那一年开始,我被长久地悬置于另一个世界,远离了亲人朋友自己,穿梭在人群中的我被人们穿过,我贪婪地想要重回人间。漫长的时光中,那段独特的旅程失去了惊心动魄,只烙上了死亡的气息,反复在我梦里出现,提醒我,经历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消失,只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。这首歌打下了我生命的痕迹。正如在另一首歌里,我听到了另一个生命的吟唱,我无法拒绝,那首歌一响起,我就被带到她的身边。